第十九章 白马猎长原

榴弹怕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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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十,太阳高悬于顶,陈仓城东、汧水之西,汉军与凉州军同时在宽达十五里的战场上接战。

    明晃晃的日光与年后的寒气中,喊杀声、马蹄声、呼救声、刀兵声,各自接连不断,又有扬尘四起,淹没战场,兵马乱战,前后失位,烟火突发,遮天蔽日。

    各自繁杂,不一而足。

    如此情形,以公孙珣、董卓、皇甫嵩这一层级而言,想要再临阵指挥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便是稍微领兵多一些的徐荣也只能粗略传令到李傕、皇甫郦与各部司马一层,而真正在战场负责指挥推进的人,乃是各部、各曲,甚至各队的中层军官。

    实际上,此时战场东面的白马旗下,和左右两侧数里外的董卓、皇甫嵩一样,公孙珣在将所谓没有战马的‘三河骑士’尽数投入战场去攻击当面营寨以后,其身侧不过是寥寥数百人而已,显得颇为空落。

    没错,面对着如此宽阔的战场,下定决心的公孙珣一开始就没有留预备队,而是寄希望于一开始就用大规模的突击与推进一举定胜负。

    而现在看来,他的战术毫无疑问的成功了,因为即便是看不清战场具体情形,但是汉军的旗帜与前线交锋处的烟尘却是沿着营寨空隙一直向西移动。

    “恭喜卫将军大胜!”观望了许久之后,作为少有留在公孙珣身侧的军中高级将领,即便是向来从容淡定的北军中候刘表,此时也不免有些许兴奋之意。

    “胜是胜了。”听到身旁刘表言语,一直保持微笑的公孙珣却也不免表情生动了许多,却依旧没有太过兴奋。“但未必是大胜。敌军兵力雄厚,而且临阵经验丰富,士卒精悍,就怕能破其军却不能摧其军,能摧其军却不能吞灭其军……你我不如往前行一行,以明战况。”

    刘表缓缓点头,他虽然不懂军事,却很明白的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所谓破其军,说的便是眼前这种汉军大举推进的局面……甫一交战,对面凉州军的骑兵便被汉军骑兵逼退,五座大营的寨墙也被汉军步卒一举攻破,对叛军而言俨然已经无法立足,只能从战场败退,对应的陈仓之围也自然会被解开;

    而所谓摧其军,则是说汉军趁着这种大举推进的势头,对撤退途中的叛军造成了相当有效的杀伤与打击,最起码凭此一战让对方胆气俱丧,建制散乱,便是后退也无法立足,只能被迫逃回凉州;

    至于说吞灭其军的意思,就更不用说了……不过,想要达到这个标准,也未必一定要全部俘虏或杀伤,如果汉军在战场上对叛军造成了更直接、更有效的打击,或是杀伤基层士卒极多,或是擒获了大量对方骨干,使得叛军大规模丧失组织能力,数年内根本无力再出凉州,那也算是某种吞灭其军了。

    毕竟,凉州那个地方现在没人能进去,不让这些已经堕落成大小军阀的兵头子出来祸害关中,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不过,相对于刘表只能明白这些层面上的道理,战场之上经验丰富之人,如娄圭、贾诩,又如董卓、皇甫嵩,却已经有了更清晰的判断。

    单就此时而言,观汉军此战如此速胜,不可能只是破其军,而说吞灭其军也未免有些难以想象,唯独摧其军,迫使凉州叛军仓惶逃回凉州,反而让人颇为信服。

    而这已经是之前仓促出征时想都不敢想的局面了。

    “君侯!”

    就在公孙珣移动旗帜、伞盖向前后不久,忽然间便有数名游弋骑士面带喜色兼大汗淋漓,迎面快马来报军中主帅。“京兆尹盖公让我等来报,他当面营盘已全破,叛军首领,前酒泉太守黄衍仓促弃营逃窜!”

    此言一出,中军诸人纷纷震动,然后惊喜莫名。

    “好!”公孙珣微微颔首,到底是也露出了三分喜色。“盖元固不愧是西州名将,破寨居然如此之速!尔等回去让盖元固不必请示于我,自去决定如何处置战局……再分出两人去告诉皇甫公与董公。”

    “叛军五营并列,一寨破,则五寨全破。”等哨骑离开,公孙珣这才一边继续勒马向前一边微微向刘表解释了两句。“咱们再往前走走,干脆去黄衍营中驻扎,省的待会游骑辛苦往来,回报战果不停。”

    刘表等中军众人自然无话可说,便纷纷护卫着没有了白马义从跟随的公孙珣继续向西不止。

    不敢,与此同时,左右各五六里处,就好像心有灵犀一般,根本没有收到黄衍营寨被攻破的皇甫嵩、董卓居然不约而同,各自移动本阵向前压上。不过,和中路那位卫将军为了方便传令与督军不同,他们二人此举,更多的是注意到了公孙珣的白马旗向前,所以便纷纷跟上,乃是要想看一看公孙珣此战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战局顺利的不可思议,斩将夺旗之事屡有发生,游骑更是在公孙珣前移的路上往来回报不停。

    不过有意思的是,和刘表等人愈发轻松不同,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军事统帅,越往西走公孙珣反而渐渐严肃了起来,因为他心知肚明,接下来才是真正决定此战胜果的关键所在……具体而言,乃是看吕布能突的多深,徐荣跟的多紧,而韩当又能否从北面包抄得力!

    换言之,就是骑兵的战略动作能否完成,又能完成到什么程度。

    “韩遂在何处?”

    数里之外,隔着叛军五座大营盘,得益于身后徐荣支援得力,骑在的卢马上的吕布依旧在继续沿着渭水向西进军不止。不过,其人每见到凉州军军官模样的人时,却总是不急着杀人,反而要先挥舞着自己手中长矛遥遥相指,喝问韩遂行踪。

    须知道,叛军五名首领,本该都在大营内才对,奉命为全军锋刃的吕布一开始也没想着如何,但既然知道之前率领骑兵阻击他的人正是韩遂,他又怎么能放过如此功劳?!

    而面对这种奇葩的战场质问,刚开始的时候,这些西凉军官还是愤然喝骂、挥矛迎上之人居多,但有一个算一个,却几乎全被吕布和身后的白马义从给弄死在了乱军之中。

    到后来,一方面是吕布表现太过强悍,一方面也是东面骑兵战线不断崩塌西来,所以大多数人渐渐丧胆,被遥遥一指后也多只是一言不发,仓促逃窜。

    但是,吕布仗着自己胯下神骏出众,手中长矛锋利,更兼一手百步穿杨的绝世箭术,却还是能将其中不少人针对性的斩落于马下。更不要说,身后白马义从也格外锋锐,动辄也能左右包围,协助绞杀了。

    所以到了最后,居然已经有人在惶恐之中指点起了韩遂的方位。

    如此局面,几乎可以说敌军已经破胆,可随着吕布继续率领白马义从向西不止,其人却是愈发焦躁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冲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利索了,以至于前面的西凉叛军骑兵已经渐渐稀疏,而偏偏公孙珣给他的第一任务是一路向西,冲破一切阻碍,直达陈仓城下才算为止。

    这意味着,他距离擒获韩遂这个大功越来越远。

    实际上,之前他为了追索韩遂,一路偏南,以至于来到战场最南面的渭水畔,已经引起白马义从中几名首领的不满,并招来提醒了。

    吕布可不想为了一个韩遂因小失大,但如此擦肩而过,却也真的让人感觉可惜。

    “韩遂到底何在?”

    眼见着前方又有一股仓惶西走的叛军骑兵,吕布心下大急,居然再度直接一人越众直入敌群,好在敌军胆气已丧,所以吕布此举宛如猛虎扑羊一般惊得这些人四散而逃,根本不及反抗。

    “可曾见到韩遂?”

    待冲入这股骑兵中间以后,眼见身前一名带着残缺头盔的铁甲骑士低头欲逃,一无所得的吕奉先更是直接拿长矛狠狠敲在了对方头盔之上。

    金铁交加,当即划出了一道火星。

    那叛军军官挨了这么一下,只觉得自己脖颈一时酸麻不止,却不敢做出什么多余反应,便赶紧伏在马背上,撒手扔下兵器,复又往西面偏北处指了一指。

    吕布抬眼望去,见到彼处有一大股骑兵,居然不下数百,正在往西北处逃窜,一时大喜,便抛下此人跃马去追。

    身后白马义从本要转上跟来吃下这股骑兵,见状却也扔下这区区几十人,跟着吕布去西北处寻那数百叛军骑兵去了。

    而滚滚烟尘之中,等吕布与白马义从纷纷转向,这头盔有所缺失的铁甲骑士却是趁势撒手从马背上滚了下来,然后在几名同样滚鞍落马的武士护卫下仓惶躲入了旁边枯黄中泛青的渭水北岸草丛内。

    待骑着白马的这些人与西北面那股骑兵展开了追逐战后,其人方才颤抖着抬起头来,却正是叛军五位首领之一,也是叛军中实际上的主要领导人韩遂韩文约。

    只不过,他刚刚骑得不是自己一开始被吕布瞥见时所乘的那匹骢马,头上显眼的盔翎也全然不见。

    “我等真是小觑了天下英雄!”韩遂旁边一名同样伏在草丛中的汉人军官此时居然还嗓音发颤。“这次出凉州来之前,我只以为天下勇武之人不过是阎行、庞德他们,对面汉军中的勇士也不过是李傕郭汜之流,哪里能想到那卫将军麾下竟有如此强人?!咱们军中多少勇士,在他面前居然宛如稚童一般。”

    “何止是强人?!”韩遂欲哭无泪。“你们居然只将他当做一勇之夫吗?彼辈分明是勇且善战,还通兵法……今日他领白马义从,一路追索,看似只是追杀我等,其实乃是一路向西之余专挑军官猎杀!若非这厮今日一路杀我数十名军官,我何至于连调兵遣将都做不到呢?九千骑兵,败得如此干脆,便是败在这几十名军官首领上了!”

    旁边草丛里几名羌汉首领与亲信闻言,一时俱皆悚然。

    不过稍等片刻,等气喘匀了,眼见着汉军并未有往此处查探的意思,其中一人,乃是前陇西太守李相如的亲信,却又忽然莫名开口,劝说打气了起来:“韩公莫要失措……依我看,你还是有天命所在的。”

    周边众人纷纷怒目,败成这样,狼狈到趴在河边草丛里躲命,居然还有脸说什么天命吗?便是韩遂都怒目圆睁了。

    孰料,此人不愧是李相如身边的文化人,他见状不慌不忙,居然在草丛里趴着说出了一番道理:“韩公你想想,若非是之前你那次落马,折断了盔翎,又趁势换了马匹,只怕刚刚已经被那人一矛给捅穿了!而如今你安然在此,难道不是天命在你,所以暗中有气运庇护,让你之前专门在逃跑路上马失前蹄吗?”

    此言一出,众人还真的一时无言以对。

    而韩遂也反应了过来,此时不是哭丧的时候,再加上他也明白对方的心思——李相如在后面,天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反正没他韩文约活下来的概率大,眼前这人是起了改换门庭之意,所以真不是恶意。

    一念至此,韩文约也勉强收起哀容与怒气,强笑道:“王司马说的是,此番虽然战败我全能全身在此,想来将来必有成就……《淮南子》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孟子》言,故天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

    话没说完,忽然间,草丛中的这十来个人俱皆变色。

    原来,众人皆是西凉人,又多历武事,所以几乎是同时感觉到了地面的震颤,并判断出有大股骑兵自东面赶来。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紧随白马义从而来,负责切割西凉军的汉军骑兵主力。

    而果然,众人微微在草丛中抬头,隐隐看见那边杀的兴起起白马义从在稍微犹豫了一下,在和为首那名骑着神骏白马的将领交流了一些什么后,居然只是打了一个旋,便弃了对此间西凉骑兵的追杀,继而往西面陈仓城方向去了。

    韩遂怔了一下,愈发感慨:“此人真是良将,情知后军既然跟上,那便应该以大局为重,往西去陈仓城断我军后路……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设身处地,谁能轻易放弃眼前斩获……”

    “韩公!”旁边那王司马忽然反应过来,便赶紧喊停了对方。“趁此人离开,汉军主力骑兵未到,咱们赶紧逃吧!”

    韩遂等人恍然大悟,然后即刻起身,试图寻得战场上的无主马匹,趁机逃窜,但是,韩文约刚寻得一匹马来,却又和周围几人一样,陡然怔在了那里,并冷汗迭出。

    “韩公,我等往何处逃?”刚刚还鼓吹什么天命的王司马,此时又是第一个问了出来。

    韩遂茫然无语……是了,那群白马骑兵已经越过了他们,往陈仓去了,身后又有大股汉军骑兵将至,自己等人该往何处逃?

    东面去不得,西面去不得,北面不是不能去……但自己等人被那群白马骑兵一路撵的沿着渭水逃窜,已经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战场的最南面,若是往北走,怕是来不及吧?

    随着脚下震颤声不停,韩遂与身边寥寥几人面面相觑,却是不约而同看向了南面闪耀着某种摄人光芒的渭水!

    “渭水能走吗?”王司马嗓音再度发颤。“冰还有多厚?我记得之前取水的时候,用长矛便可轻易捅穿冰层了。”

    “弃马,脱下甲胄。”韩遂松开手里的缰绳,也是嗓音发颤。

    下一刻,这十几人不管不顾,直接飞速转身往渭水河床而走,而且一边速行,一边匆忙脱下盔甲等赘物。

    然而,正值午后,冰面湿滑,几人丢盔弃甲小心扶持过河,还没走到一半呢,身后大股汉军骑兵就已经出现了,惊得其中几人直接滑到,然后带累着所有扶持之人一起倒在冰面上!

    “不要回头。”趴在冰上,摔得鼻青脸肿的韩遂咬牙大喊。“汉军不会冒险过河追我们,咱们速速过河!”

    而果然,这些骑兵虽然看到了渭水上有零散败兵试图过河,也看到了其中有这么十几个脱了盔甲之人,大约知道他们来历不凡,但也没有冒险,更没有耽误时间。反而是赶紧奉之前徐荣的命令,在此处绕向北面,以求分割包围。

    最后,居然是任由韩遂等人平安爬过了百余步宽的渭水冰层。

    过得河来,众人情知彻底是逃出生天来,更是难免长出一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刚刚还又是《淮南子》又是《孟子》,冰层上摔倒都凛然不惧的韩遂甫一逃出生天来,却又一时哀凄不止,最后居然仰头落泪,而且越哭越难释怀。

    原来,其人一开始只是想到了被那白马武士磕盔喝问以及爬冰过河的羞耻,然后却又想起了替他留守在大营的成公英,以及之前匆忙迎战被刺下战马的阎行。

    其实,何止是韩遂,其余人也多如此……刚才那一战,实在是太过羞耻,他们纵横凉州数载,何曾遇到过这种级别的溃败?

    九千骑兵,从交战开始就稀里糊涂的,然后一溃至此!

    但羞耻归羞耻,到了这一步,又该如何呢?是,到此为止,凉州军只是溃,真正死的人还没到那份上,尤其是骑兵,若能收拢一二,说不定还能一战。

    但是,好不容易爬过来,难道要再爬回去吗?

    只能说,谁能想到,卫将军公孙珣派出的前锋如此强悍,居然一鼓作气便刺穿了凉州军全军呢?谁又能想到,对方身后接应大部队又是如此及时赶到,并做出了分割呢?

    而哭了好一阵自,还是那王司马看在自家主公李相如死掉的概率愈发增大的份上,勉力劝了一句:“事已至此,韩公不要太过担心,想来汉军骑兵虽然分割迅速,但我军兵力毕竟雄厚,战线又这么宽,他们未必就能包围完全,至少有一多半人能从北面逃走吧?咱们赶紧动身,从上游绕过去收拢部队,然后回凉州修养数年,未必不能卷土重来?”

    韩遂勉力收起哀容,然后缓缓颔首,但甫一扶着麻木的双腿在河床枯草中起身,却忽然面如死灰。

    “韩公?”周围人都有些慌张。

    “哪里还能有一多半人逃出生天?!”韩遂既然失声捶地喝问。“我现在只怕公孙珣在北面也放了一支骑兵……不要多,两三千,足以配合汉军骑步主力驱赶咱们的败兵向南即可!而以公孙珣之用兵如此,哪里会忘记如此布置?再以昨日之温情,今日之凌厉看,公孙珣又焉能是那种网开一面之人?”

    周围众人俱皆变色。

    “为今之计。”韩遂忽然又眼神茫然起来,然后猝然跪在了渭水南岸草丛之中。“只能指望我军后面的各营主力不要败的太快了。其实若能撑到天黑,还是有些许生路可走的……”

    “……”

    “天一黑,汉军无法辨识我等,各处都能摸黑逃逸一些,更关键的是……”满身狼藉的韩文约盯着眼前渭水冰面,一脸希冀言道。“天黑以后,河冰重新变得结实,成功过河逃亡之人或许能多上不少。”

    众人纷纷颔首,但扭头看向高悬在远处陈仓城上方的太阳时,却又各自无言,然后纷纷学着韩遂跪伏在河床草丛中向北而望……

    还是那句话,事到如今,他们除了如此动作外,又能做什么呢?难道要再爬回去?

    同一时刻,公孙珣并不知道自己昔日故交沦落到了何种可歌可泣的地步,也不知道吕布大发神威,在遍寻韩遂不见的情况下,已经实际上完成了刺穿敌军全阵的任务。

    实际上,这位卫将军依然在慢悠悠的赶路。

    话说,之前开战后不久,公孙珣便获得汇报,说是叛军首领中实力最弱的一个,也就是前酒泉太守黄衍的大营已经被攻破,他便兀自向彼处赶去了。

    而等到公孙珣刚一到达黄衍的大营,便复又闻得另一名叛军首领,陇西太守李相如居然也弃营而走。

    这倒不能说李相如此举完全是错的……要知道,叛军五座大营,并排连横十五里,自南向北,从渭水畔开始,分别是马腾、王国、李相如、黄衍、韩遂这个顺序。而其中,李相如的大营居中,理论上是要跟旁边黄衍、王国的大营互成犄角的,但黄衍实力太弱,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无人支援,所以上来被盖勋这种凉州前三级别的大将率五千凉州老卒给一战而破,以至于不得不弃营而走。

    如此局面,居中的李相如大营便也不免瞬间陷入到了多面作战的境地,甚至很有可能会被穿插的骑兵迅速分割包围。

    那么为了保全实力,趁着汉军尚未完全包围而选择撤退,也不能说毫无道理。

    只不过,他这一撤,到底又把自己另一边王国的大营给暴露了出来。

    王国是叛军名义上的首领,手下附属的杂牌兵马颇多,此番也没有派出骑兵去支援韩遂,所以兵力强盛,堪称各营支点。

    于是乎,公孙珣复又移动旗帜,自黄衍的大营出发,穿过了李相如的大营,往王国营前,乃是意图督战的意思。

    然而,未等他到达彼处,负责攻打此地的鲍信便同时受到了左右两面的支援……一边自然是李相如撤退后的当面汉军,另一边却是赶到阵前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的皇甫嵩,主动下令分出的援兵。

    事实证明,皇甫嵩这个临时下令使出的战术动作起到了奇效。

    他当面的马腾虽然兵力不如王国,但战力和顽强程度却远胜于王国,所以一时攻打不下。而此时,调度步卒转向援助鲍信,形成三面围攻王国大营之势,却是让对方猝不及防,大营登时便告破。

    而主动撤退,与突然被三面攻入的败退绝不是一回事,王国大营彻底失序,军队完全失控,几乎是迅速沦为了溃败之军。

    马腾侧靠渭水立营,虽然战力未失,但见到旁边王国大营如此情景,自己眼见着便要沦为背水孤营,更兼派出两千骑兵给韩遂当什么‘支援部队’,此时却被对方骑兵冲击的连根马毛都无……外无援兵,哪里还敢身陷死地?

    于是乎,马腾赶紧弃营而走。

    几乎是同一时刻,最北面的董卓部也彻底攻破了独木难支的韩遂大营,并擒获营中主将。

    韩遂才是西凉军最大的实力派,也是最难缠的对手,公孙珣听得这个消息,只以为是韩遂被擒获,所以来不及去管王国和逃走的马腾,便复又转向北面,试图去韩遂大营。

    然而,其人赶到彼处,却又发现韩遂居然开战前便主动‘骑兵遁’了,只是抓获了成公英而已。

    未及多言,身后居然又来报,说是前方围住了叛军首领之一,前酒泉太守黄衍,彼辈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好下场,正在负隅顽抗。

    而等到公孙珣继续移动仪仗,赶到了黄衍处时,却又只见到对方的人头……据说是自杀……

    刚刚下令悬首示众,那边又说王国被俘……

    而和不停转向,不停移动的公孙珣不同,韩遂军营北面的一座台地上,董仲颖却冷冷看着公孙珣的大旗南来北往、东走西顾许久了。

    实际上,从开战后不久,董卓便移动到了这出视野极佳的台地之上,然后就一直没动,只是在此处远远眺望战场:

    他看到远处吕布和白马义从的组合一往无前,一路刺穿了叛军骑兵军阵;

    他看到了盖元固不愧是自他之后的唯一凉州将种,一战之下,便以强袭姿态攻破了黄衍的军营;

    他看到了徐荣的骑兵紧跟着吕布卷起的那股烟尘,先是迅速完成对五座大营的分割,然后又在营盘相继告破后即刻大胆穿插,转而试图分割包围敌军全军;

    他看到了就在自己正西面,韩当的两千骑兵配合着战局,先是迅速完成侧切,然后以各种战术动作尽全力挡住了叛军骑兵的逃窜,最后终于等来了徐荣的支援,却又回身配合着步兵完成了堵截;

    他看到了随着叛军各处依次告破,而公孙珣的白马旗宛如军营中蹴鞠的人那般,一直追逐着什么东西一般辗转不定……但这个东西不是皮革做的鞠,而是胜利的消息。

    只不过,胜利的消息太多,胜利来的太快,这才会展现出一种让人咋一看感到有些可笑,但实际上却非常令人恐惧的表象来。

    “以公孙文琪之能,天下虽大,又何处不能往呢?”董卓扶着腰带,迎着午后阳光,终于望着战场出声感叹。“今日事,他可以为,我却难为!”

    旁边李儒一时无言以对。

    “不过文优,”董卓复又回头眯眼看向了自己的女婿。“你说为什么这公孙珣就这么能耐呢?年纪轻轻就能打这么好的仗,就能做到卫将军,就能压我一头,做我主帅?他凭的是什么呢?他的能耐是怎么来的呢?为什么他能打这样的仗,我却只能在张温那种人手下受委屈呢?”

    李儒苦笑一声,哪里敢说话?毕竟,他很熟悉这位岳父的脾气,他知道对方此时早已经有了不容置疑的答案。

    “我以前便有这个疑惑。”董卓复又回头望着战场而叹道。“早在他出任平定黄巾的一任节帅时,我便难以释怀,等我攻广宗不下,他在下曲阳成大功以后,我甚至一度心中妒忌难耐,以至于夜不能寐……都是边郡武夫,为何他就比我顺坦这么多?但今日,我总算是忽然醒悟了!”

    “请岳父大人指点。”李儒无奈恭敬低头。

    “一句话,他比我强!”董卓忽然面目狰狞,厉声而言。“他兵比我强,将比我强,家世比我强,后台比我强,什么都比我强!家世我不能换,但若我能有吕奉先之勇,白马义从之盛,洛阳贵人之支持,安利号之富有……下曲阳之事我可为之,今日事我亦可为之,将来事我还能为之!”

    李儒欲言又止,但只是看了眼自己岳父的那股凌厉眼神,便又赶紧将脑袋埋得更深了。

    说话间,战局早已经发生了变化,在主要首领相继自杀、逃亡、被俘后,叛军彻底支撑不住了,无数凉州羌汉士卒,在狭窄的渭水平原上四处逃窜。

    前期可能凭着马匹之利四散逃逸了不少,但随着吕布、徐荣、韩当三人的战术动作全部完成后,随着步兵借势摧枯拉朽一般摧毁了叛军依赖的营寨以后,数万叛军终于按照汉军的战略规划,被装进了一个口袋里。

    而这个口袋没有被扎死,最起码对于很多缺乏地理气候知识的凉州基层士卒而言是如此的……在他们看来,或者按照他们的印象来说,南面长达十余里长的渭水是结了很厚的冰的,是可以直接跑过去的,而且没人把守!

    董卓发泄了一通,然后冷冷看着这些凉州叛军被驱赶向南,虽然猜到了公孙珣的用意,却是面无表情,只是让身边侍从去传令,让另一个在前线指挥的女婿牛辅,引本部一万人往南往西而去,协助尚显薄弱的韩当部,完成这个战术动作。

    然后,他便在午后渐渐西沉的阳光下,扶着腰带,缓步下了台地,去汇合公孙珣的白马旗了。

    而与此同时,十五里外的渭水畔,同样明了了公孙珣战术意图的皇甫嵩却是有些目瞪口呆,以至于半日都挪不动自己的双脚。

    因为就在刚刚,就在这位左将军身前,在宛如一条亮色长带的渭水之上,被这位左将军麾下兵马逼迫着,无数叛军兵马被迫蜂拥从渭水上逃窜……冰层一开始似乎还是很坚固的,有人小心翼翼的拄着兵器成功渡河,但在午后阳光直射下,随着前面一批人的成功‘渡河’,冰面很快便产生了大量的脏水渍与湿滑擦痕。而且随着渡河之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急,这种擦痕和水泽还越来越多,偏偏还有不少个人军事素质颇高的羌汉兵将不愿抛弃自己的战马、盔甲、兵器,甚至有人为了躲避身后的追击干脆直接骑着马在冰面上奔跑。

    于是,他们滑倒了。

    然后整个人、整匹马摔在冰面上,然后相互撞击,相互踩踏,然后从百余步宽的渭水中央处开始……封冻了一个冬天的冰面突然裂开了!

    ————我是还债了分割线————

    “翌日,两军交战于渭水,汉兵五万,贼兵亦五万,贼连营十五里以守,珣乃连阵十五里齐攻,而兵势如山呼海啸,贼不能承……兵发未几,有报称破贼一营,珣乃移阵彼处,将至,复言又破一营,乃在正中,遂再动,将至未定,复报贼主营失翼,可围之,乃再三移阵,往之督战,未到,贼主营已破,复言擒贼首在侧,乃复行之。一战之内,反复如斯再三不止,终无定阵之处,而战事渐尽全功。董卓与婿遥观太祖旗帜,婿笑曰:‘吾观之,珣亦无指挥之能也!’卓大怒:‘吾观之,只觉天下至强在此,惊怖难安,竖子何见无能?’乃鞭之数十。”——《汉末英雄志》.王粲

    PS:刚码完……我尽力而为了……晚上估计起不来,算我二合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