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荧惑升南斗,朱虎问卦签(上)

筠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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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一早,兖州白马城的楚王府来了一位尊贵客人。兖州刺史令狐愚以监察亲王为名,亲自来到楚王府。

    这令狐愚乃太尉王凌的外甥,曾任曹爽府中长史,本名令狐浚,字公治。黄初年间,令狐愚为和戎护军,因为擅用法度严惩北疆第一将田豫,被明帝曹叡免官治罪,诏书责之曰:“浚何愚!”为消帝怒,他从此改名为令狐愚。

    令狐愚此次到访楚王府,名为监察亲王言行用度,实际上是奉王凌之命,前来游说曹彪,说服他到许昌称帝。曹彪封地在令狐愚辖区,两人素来亲善,见他来访立即请入内室,奉茶相谈。

    “公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曹彪问道。他相貌端肃,虽年逾五旬但因常年习武,身体仍十分健朗,精气神也远超常人。

    “许久未见,王爷气色愈发红润,实乃兖州百姓之福。在下一路走来,听到街头巷陌谈论着一件奇事,不知王爷可否听闻?”

    “什么奇事?”

    “百姓们皆传言,曾在白马河中看见一匹五色神驹,一丈多高,四蹄生风,从河底一跃而出,长嘶一声众马皆应。有人追着它想探看究竟,谁知此马奔到一处朱门大户,便从墙头飞入再无踪影。你道它进了谁人之府?”

    “孤王不知。”

    “正是您的楚王府。”令狐愚言罢,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观察着曹彪的神色。

    “此等无稽之谈,公治还是不要听信为好。”曹彪面不改色道。

    “传言虽不能尽信,也不能不信。我还听到一句诗,想请教王爷。”

    “什么诗?”

    “白马素羁西南驰,其谁乘者朱虎骑。”令狐愚朗声道。

    曹彪的字为朱虎,此诗很明显是暗示曹彪将入主中原,成就帝业。

    曹彪闻言脸色一沉,“啪”得一拍桌案,起身怒道:“孤王只道公治是来叙旧情,没想竟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念在你我相识多年的情分上,孤不与你计较,还不速速离去!”

    令狐愚忽得仰天大笑,笑过以后顿足捶胸道:“想当年太祖武皇帝刺董卓,灭袁绍,领群雄,霸中原,何等豪情壮志?没想到曹氏江山传至今日,竟然要被司马氏这等乱臣贼子窃取。曹氏亲王众多,个个皆是太祖之子,竟无一人敢挺身而出救国家于危难,真令我辈耻笑。尔等有何面目立身于世,有何脸面目见列祖列宗!”他说完将茶盏一摔,一副视死如归之态。门外兵将听见屋内响动,仗剑而入,眼看就要将他拿下。

    谁知曹彪听后竟丝毫不恼,挥退手下亲兵,上前握住令狐愚的手道:“公治真乃我曹魏之忠臣义士,一番慷慨陈词与孤不谋而合。方才只是为了谨慎行事,你不要见怪。公治有何妙计,还请快快讲来。”曹彪将令狐愚重新请回上座,命人沏上新茶,两人秘议起另立新君之事。令狐愚走后,曹彪表面上更加谨慎度日,暗地里却开始操练兵马,静候时机……

    春天的白马津畔杨柳依依绿,繁花脉脉红,河上泛着一叶偏舟,白帆直入云边。小舟之上一位白衣男子斜坐船头徐徐划着桨,身旁玉立着一袭婉约倩影,白纱罩身,玉簪挽髻,翘首遥望着远处的无边美景。

    河边往来之人无不伫足遥望,被舟上的一对璧人所吸引,怀疑眼前所见并非凡尘俗子,而是仙子从九天琼瑶下降人间。相互问之,皆道不知此二人从何处而来,只知那男子会卜卦之术,每天傍晚在南岸设一卦摊,用龟壳为人卜卦,颇为灵验。白马城一方之地,很少见过如此奇人,一时间这对佳侣的轶事被传得神乎其神,就连楚王曹彪也知道了。这二人正是嵇康与曹璺。

    这夜日光隐没后,南岸卦摊的嵇康卜完最后一卦,见一绝色女子婷婷袅袅走来,俊脸上顿时泛起笑意:“玉儿来了?”

    曹璺为他捋了捋鬓角的散发,柔道:“天色不早,该回去了。”她朝停在不远处的小舟看了看。

    “好,这便走。”嵇康收好卜卦之具,牵起妻子的手往回走,尚未行出几步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先生留步,我家主人想请先生卜上一卦。”

    “我一日只算十卦,今日卦数已完,你明天再来吧。”他头也不回,牵着曹璺悠悠离去。走到小舟边时才回头一望,那人已经悻悻而返。

    两人登上小舟,曹璺道:“看那人衣着,定是王府的侍卫。”

    “不错。”嵇康看了一眼小桌上的饭菜,笑道,“又是鲤鱼?”

    曹璺美目一横,嗔道:“怎么,堂堂亭主亲自为你烧饭,还要挑三拣四不成?”

    “哪里哪里,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嵇康揽住曹璺的柳腰,见她望着远处若有所思,问道,“是不是想家了?”

    “出来这几日,也不知绾儿在家中好不好。”

    “原来是想女儿了,莫急,再过几日我们就回去。”

    “你这次出来,究竟为了何事?”

    “你不是说,从未与我一起出来游山玩水,这里的风景不美么?”

    “美是美,可总觉得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不说便自有我的道理。你我难得有此闲暇时光,何必胡思乱想,辜负了良辰美景?”

    “好了,我不问你便是。”曹璺娇俏一笑,与嵇康相携着进入船舱中,平静的河面上渐渐荡起涟漪。

    次日傍晚,那个王府侍卫早早来到南岸卦摊,将嵇康请了去。站在高大的朱门前,嵇康暗暗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成败就在此一举。他前一脚刚跨过门槛,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消失在转角处,是钟会派来的密探。

    “先生,楚王已等候多时,快随我进府。”侍卫催促道。

    “好。”嵇康隐下忧虑,跟着侍卫进入王府书房。

    楚王曹彪正在案前读书,见他来了放下书对侍卫道:“你下去吧,命人在屋外严加看守,没有孤的命令不得入内。”

    “是,王爷。”侍卫领命退出,将房门紧紧关闭。

    “听闻先生擅于卜卦,可否为孤卜上一卜?”曹彪将嵇康请上座位,问道。

    “王爷要卜何事?”

    “也没什么特别之事,就卜一下流年运数,看看吉凶。”

    嵇康从怀中掏出卦签,一板一眼地卜算起来,脸上的表情瞬息数变。待卜完之后,他把签子往怀里一揣,起身道:“王爷的卦象甚奇,在下行卜多年从未见过,实在是算不出,就此告辞。”他也不等曹彪答话,转身就要夺门而出。

    “站住!”曹彪沉声喝道,“孤明明见你卜出了卦象,且脸色数变,有什么吉凶还请明言。否则,你今日休想走出楚王府的大门。”

    嵇康微微一笑,却故意长叹一声,转身道:“既然王爷要听,在下只能如实相告,还望王爷先恕在下无罪。”

    “好,孤恕你无罪。”

    “此卦乃大凶之兆,若不悬崖勒马必将大祸临头。”

    “大祸临头?”曹彪将信将疑,“古人云‘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你们卜卦之人向来喜欢虚张声势,夸大其词,不过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哗众取宠罢了。”

    “若王爷当真如此认为,又何必找在下前来呢?”嵇康再次站起身,走到门边时又道,“看来朱建平之言,将要应验了。”

    曹彪听见“朱建平”三个字,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起身阻拦道:“先生留步!方才乃是戏言,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若在下没有猜错,朱建平曾为王爷看过相,说您五十多岁时会有刀兵之灾,须严加防范,可有此事?”

    “正是。”曹彪请朱建平相面之事鲜有人知,如今听嵇康提起,不得不信。

    “在下不久前做了一个梦,陈王曹植曾留下一言:‘白马莫能行,听卜朱建平。’当时一直不解其意,今日见了王爷的卦象方才豁然开朗。若我没猜错,王爷府上近日定来了一位重要客人,与您谋划了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对否?”

    “这……”曹彪听他句句说中,心里开始渐渐相信,“还请先生告诉孤,此难该如何化解?”

    “所谓以不变应万变。王爷只需远离政事,放下争斗,必可逢凶化吉,安然渡厄。”

    “只是这样便可?”

    “正是。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面对纷乱世事,很少有人能做到以静制动,泰然处之,而这往往却是解决之道。从今以后,王爷若能紧闭大门,谢绝所有来客,修身养性,一年之后灾祸自会远去。”

    曹彪心内明白,嵇康所说之事必是王凌与他共谋称帝之事。成王败寇,他自知其中的凶险。然而计谋已定,岂能因为一个卦师的三言两语就轻易放弃?他思索了片刻,忽然意识到此卦师已察觉了事态,无论将来自己起事与否,都不可以传扬出去,以免招来不测。他虎目一眯,生出杀意:“多谢先生指点迷津,今日天色已晚,先生不如留宿府上,我们明日再详谈。”

    嵇康道:“王爷不必客气,在下出来多时,也该回去了。”

    “先生精通卦术,为何不算算自己是吉是凶?”曹彪说着就要招呼门外兵将,前来捉拿嵇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