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生死成败 善恶之间

流年书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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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元召走后,季英便陷入了纠结之中。他毕竟是经历的世事比较多,非那班纨绔子弟可比。

    由元召临走时撂下的那几句话,联想到曹襄对他的态度,再联想到他与皇城两宫中的关系,季英的心里突然有些忐忑。

    安排人帮着各家护卫们抬着自己的主子回家,季英有一种预感,这件事也许还远远没有完。这一点儿,从那些怨毒的目光中,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

    平常身份的人,如果互相使气斗殴,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要报长安府衙秉公处理。但这些人,自然没有这种必要,他们行使的是另一种法则,会用他们自己的方式解决。各凭实力,生死自负!

    说到实力,季英并不看好元召的未来。国家承平日久,这不再是一个凭个人武勇就可以称王称霸的时代,即便是西楚霸王复生,也不会再有那样使群雄俯首,一人震慑整个天下的局面了。

    现在,贵族勋臣们以利益结成的纽带已经遍布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 ,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笼罩在王朝的上空,牵一发而动全身。季家虽然已经退出朝堂,但身在局外,反而看得更加清晰。

    如果就某一件事,触犯了他们的意志,不用发动全部的力量,只动用很小的势力,就可以使朝堂变色,皇帝束手,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夸大其词,这就是当朝政治的现状。

    就拿今天这几位纨绔子弟来说吧,毫不夸张的说,只是这些家族的联合,就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了,小小的长乐侯能抵挡的住?

    郦平安与郦世宗,合称“郦家二少”。他们的祖辈就是在高祖皇帝和吕后驾前备受宠信的郦家兄弟~郦食其与郦商。

    郦家的名声并不怎么样,其所作所为甚至为正人君子所不齿。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在几代皇帝心中的分量。因为这是最懂得投机的一家人。

    郦食其以智谋闻名,可惜在群雄争霸的时候,因为计谋失败,被当时的齐王下了油锅,活活的烹煮了。他死的早,没有享受到后来的荣华富贵。也因了高祖皇帝心中的这份怜悯之情,他的弟弟郦商便更加受宠。

    大汉开国以后,郦商被封为信成侯,食邑万户,几十年一直荣宠不衰。后来他的儿子郦寄,更是不惜以卖友求荣的名声,做了一次更大的政治投机,博取了更大的富贵。

    当时那位伟大的女政治家吕后刚死,长期在她威严压服下唯唯诺诺的臣子们,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心中压抑的怒火,来了一次复仇的总爆发!

    有一支举足轻重的军事力量,驻扎在长安北门外,震慑皇城,这就是最精锐的汉卒北军大营了。

    北军大营的指挥权直接掌握在皇家手中,当时的军中统帅就是吕后的亲侄子吕禄。太尉周勃想来接管这支军队,却连营门都进不去,人家连鸟都不鸟他。

    后来还是这位曾经最受吕后信任的郦寄,用借口把他的挚交好友吕禄骗出了大营,这才让太尉周勃成功夺了军权,联合众臣,发动政变,宫廷染血,江山变色。

    天下人从道义上非常不耻于郦寄的行为,因为他又名况,所以都称其为“郦况卖友”。但不耻归不耻,却没有人敢惹这一家子,都知道郦家就如一条盘着的毒蛇,阴柔毒辣 ,做事没有底线。

    陈家就更不用说了, 由曲逆侯丞相陈平衍生的这一脉,在长安城中,那就是最顶级的几家豪门之一。

    其余的周、樊、傅、靳、赵这几家侯门都是有着深厚的军中背景,将门之间彼此盘根错节,势力庞大,更是招惹不得。

    所以,季英想不明白长乐侯元召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底气。在明知对方招惹不得的情况下,还敢出重手,他难道所依仗的就只是两宫的宠信吗?

    怀着满腹的疑问和不安,季英回到府中,又来到了后院儿,他想寻求二伯季心的解惑。

    正在静修的老者睁开了眼睛,饱经岁月沧桑的面庞无悲无喜,他看了看站在面前的人,兄长季布的儿子,今年已经四十岁了。自己没有所出,季英,从小便也是他的儿子。

    “英儿,你知道你父亲名满天下的时候,有多大岁数吗?”

    季英有些发愣,不明白二伯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他还是恭敬地回答道:“听说父亲以任侠守诺而闻名于世,大名彰显时,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而已。”

    “呵呵,不错,兄长当年英姿勃发,见者无不折心。无论是江湖豪客,还是乱世武人,不顾千里之遥,争相来投奔门下者,数以万计。这么大的名声,所凭者,唯有一个‘侠'字尔!英儿,你可知道这个‘侠'的本意?”

    季英心中一动,隐隐明白了什么。他的身上毕竟流着的是英雄后裔的血,虽然经过红尘熏染,浮世迷乱,但毕竟还保存着那一缕善念。

    季心看他若有所悟的样子,心中稍感宽慰。

    “兄长一生,不畏权贵,凌强扶弱,凡事只为正义。天下百姓争传‘得千金,不如得季布一诺'。这就是侠之本意了,希望你要谨记。”

    季英跪倒在地,满脸羞愧:“谢二伯教诲,季英记下了!”

    白发萧疏而依然精神矍铄的老者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

    “如果我所料的没错,朝中即将要发生大变了!国家发展到现在,国力越来越强盛,也是该到了出一位具有雄心壮志帝王的时候了。而那帮顽固的家伙们,既想只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儿,不想再出一点儿力。又不舍得把手中权力让出来,年轻的天子岂会甘心?这样的矛盾,越积越深,已经成了一个僵局。现在,也许到了该破局的时候了。”

    季英看着老人眼中的睿智光芒,心中无比佩服。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二伯,您的意思是说 ……皇帝与朝中权贵们之间的矛盾已经很深了?早晚会爆发?”

    “不错!但不是早晚,而是已经开始爆发了。自从这次他们利用天意开始压制皇帝以后,两者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可以说这是一场朝堂上的战争,现在两军对峙,就看谁先破局,谁就能取得极大的胜算。”

    “破局?二伯难道认为,皇帝有那个能力一举摧毁朝中的庞大势力吗?”

    季心淡淡的笑了。他虽然壮年时同样以骁勇闻名,但他心中最崇敬的人,却不是那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留侯张良。

    季心中年以后,折节向学,曾经执弟子礼,拜在张良门下,侍奉过他一段时间,所得所学,终生受益。

    他后来也学张良一般,退出朝堂,大隐隐于市,做了一个富家翁,静心养性,参悟大道。所以,今天作为局外人,对天下局势,厉害关系,反而比任何人都看的透彻。

    “天子打不打得开局面,就看他这次下不下得了决心殊死一搏了。至于他选定的开局之人嘛……英儿,你不妨多注意一下那个长乐侯,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呵呵!”

    季英心中一惊:“二伯,您的意思是说,那位小侯爷就是天子选定的破局之人?这怎么可能!这样重大的事……他小小年纪怎么能担得起?”

    季心微微叹息了一声,人的智慧是不相等的,子孙的福祉,需要他们自己去开创争取,他也没有办法去强求,只能尽力说的清楚一点儿了。

    “英儿,你难道没有认真的研究过这位小侯爷从前的所作所为吗?我敢断言,元召将来做出的事会超乎所有人的想象,甚至连这个国家,未来在他手上,也会改变成我们未曾见过的样子。世间五百年,当有圣人出……英儿,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坐回榻上,自去闭目养神了。

    季英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他没想到二伯对元召的评价会这么高!但家族所有人对老爷子素来敬服,他自然不敢妄加反驳。当下恭敬地告退,回到房中自去暗暗的思索不提。

    元召出未央宫回到长乐侯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之所以耽搁这么久,是因为小太子刘琚多日未见他了,听到他入宫的消息 ,早早的就在御道边等着他,见他出来,又拉着他去博望苑自己的读书之所,献宝似的给他展现了自己这段时间努力所取得的进步。

    受卫夫人的温良性格影响,无论是素汐姐妹还是刘琚,都继承了她的品质,待人和蔼,从不摆架子,更不会颐指气使的欺辱宫人。看到这位小太子从小养成的温润如玉模样,元召心中有很多奇怪的念头。

    他现在还想不通,刘彻在许多年后为什么会亲手毁了他辛苦培养起来的这位太子,不顾与卫夫人相伴了半生的夫妻情意,把刘琚硬生生逼上了绝路。难道真的是老糊涂了?还是王权真的重要到了可以泯灭亲情和人性的地步?

    好在,还有大把的时间,随着自己融入到他的人生中,希望未来刘琚的命运会就此不同。

    盘桓良久,刘琚依依不舍的送他出来,转过红墙朱阁的时候,元召远远的看到,在左首那处高高的露台上,有一个身穿素白道袍的中年男子,居高临下静静的看着他。

    元召不动声色,从下面经过。如果自己所猜不错的话,这个人,就一定是皇帝供奉的宫中仙师李少君了。

    回到府中时,贪玩儿的小冰儿却还没有回来,想必是与灵芝好久不见,在梵雪楼住下了吧。管家元一和泠家姐妹早已准备好精致的饭菜等待多时了,伺候着他吃过饭,元召感到有些疲倦。这段日子,千头万绪,他一直没有得到好好的休息。不一会儿,就沉沉的睡去了。

    世间事,瞬息万变,本来就没有人想的那么周全。如果不是自己对某些人还抱有一些改造的希望,也许就不会酿成大错!这个悲伤地长安之夜,在多年以后,元召偶尔想起来时,他心中的自责和歉疚依旧没有减轻半分。

    元召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也就是二更天时分,有马蹄声踏碎了永夜的宁静,奔到长乐侯府门前时,有人猛的勒住马匹,马儿惊声长嘶,马上的人再也坚持不住,抱着怀中昏迷的孩子滚落马下,她咬紧牙关,用尽最后力气,爬上门前的台阶儿,用剑柄使劲敲打在紧闭的朱漆大门上,嘴里只来得及嘶哑的喊了一声“师父”,然而就昏过去了。身后几米长距离的血迹蜿蜒曲折,触目惊心,一片猩红……。

    当同样被惊醒的侯府中人都涌出来看个究竟时,只见早已飞身而出的自家小侯爷正把浑身是血的少女平放在膝间,撕开了她背上的衣服,几盏灯笼的照亮下,三枝雕翎箭齐齐的射进了她的身体好几寸深,正血流不止。

    元召甚至来不及抱着小冰儿进到里面,急忙伸手封住了伤处附近的几处穴位,先暂时止血延缓。从怀中掏出陶瓶时,连封盖都没时间去开,直接用手攥破了,顾不得碎片扎进了手心,连忙把几颗药丸一起放到她嘴里,强迫使其咽了下去。

    小冰儿的身子软软的,呼吸微不可闻,似乎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元召小心的抱起来,手臂如同钢铁铸成的支架,牢牢的托着她,不让那伤处再有一丝触动,大步向府内走去。

    所有侯府中人都静立看着小侯爷的脚步,自从他们来到这里,在这儿安静的生活,每次见到这位小主子时,不管对任何人,他都是笑眯眯的样子。印象中,他倒不像是一位侯爷主子,似乎只是个腼腆的少年,如同自家的孩子一般可亲。

    然而,现在每个人都从他脸上,看到了另一种东西。愤怒,和凛冽无匹的杀气!

    所有人都心下肃然,只有在这个时候,大家才想起来,这个少年主子,是曾经以一己之力,威震边关,刀斩左贤王,屠灭六千匈奴骑兵的杀神!

    泠霜泠雪姐妹早已经追随着去照顾小冰儿了。管家元一收起了平日里的和蔼,脸色如铁,先指挥着不相干的人,各自回去,不要慌乱。然后派人把那个小冰儿救回来的孩子连同马匹宝剑都收拾进来,府中自有医师去给他救治。

    元一安排好了一切,重新关闭了府门,院中灯火通明,他看了看在身边留下的人,点了点头。

    “大家都看到了,侯府中可能会有事情要发生了。我们奉太后老祖宗的密令,跟了小侯爷这么久,一直也没有用的到我们的地方。小侯爷对大家怎么样,我想,每个人心中都有数吧?现在,该到了我们出力的时候了!大家都做好准备,一旦小侯爷有所令,希望你们不要辱没了自己的大好身手!”

    “但有所命,愿效死力!”

    连同元一在内,一共十八个人,异口同声,慷慨坚决。他们自从进入长乐侯府,就隐去了自己原先的名字。现在他们的称呼是元一、元二、元三……元十八!

    元召房间的灯一直亮着,彻夜未曾熄灭。长乐侯府的忠诚卫士们便一夜未眠,警戒着侯府的一切。

    长安城中,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好几处,不过他们的目的自然各不相同。在这个夏日夜里,临近绿柳巷的那片平民聚居地,着火了。

    长安府衙的人加上巡武卫兵马全部出动救火,然而无济于事,大火烧了一夜,两条街都烧成了堆积着瓦砾灰烬的平地,死伤者自然也不在少数。

    这把火是有人故意放的,很多人都曾经亲眼目睹。哭诉喊冤的人簇拥在街旁,等待着有人给他们做主。可是在把情况汇总以后,新任的长安令大人和巡武卫将军交换了意见,各自命令手下,在清点完损失和伤亡人数后,可以回去休息了。

    有人看到,总捕头云猛向长安令大人神情激动地禀报着什么,好像说是请求去抓捕凶手,却被狠狠的训斥了一顿,让他约束好手下,不要轻举妄动。

    云猛还待要说时,身后的主薄姚尚走过来拉住了他的衣袖,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争执了。

    天还未亮,火堆上的余火未灭,时隐时现。有两匹马从旁边绕过,稍微停留观察了一会儿,然后飞驰向西城门儿而去了。

    经过元召的全力抢救,终于保住了小冰儿的性命。黎明时分,少女从昏迷中慢慢醒来,房间里有调暗了的昏黄光芒,晨曦已经出现在东方。她虚弱的睁开眼睛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坐在旁边,在安静地守着她。

    看着那张在闭目养神的脸,她没有发出一点动静,虽然口中渴的厉害,但她强迫自己忍耐着。感觉到身上包扎好的伤口处发出的疼痛,她知道他一定一夜没睡。

    师父看着自己守了一夜哦……。想到这一点,小冰儿心头一阵甜蜜,差点儿要了她性命的伤处,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

    “醒了?呵呵,先别乱动啊,小心挣开了伤口,刚给你敷了药呢!”

    似乎知道她会口渴,元召手中早已端着一杯温水,坐在她身边,小心扶起她的头,揽在自己的怀中,一口一口的喂她喝下去。

    灯火朦胧暗淡,此刻如此温馨,这样的爱护在少女短暂的生命里还是第一次。小冰儿慢慢转过头去,从来很少哭过的她,有泪珠晶莹滑落,打湿了枕边……。